胸毛齐腰

• 作者：Paul Graham
• 译者：韩大力（Twitter: @dearmaxi，公众号：土嗨英语）
• 原文地址：http://paulgraham.com/ace.html

有些工作，如果你的思维方式和别人一样，那你就做不好。比如，要成为一个成功的科学家，仅仅是正确是远远不够的。你的想法必须既正确又新颖。你发论文不能说别人已经知道的事情。你需要说一些别人还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对投资者来说也是如此。对于一个公开市场的投资者来说，仅仅准确预测一家公司的表现是不够的。如果其他很多人做出同样的预测，那股价早就已经反映出来了，赚钱的机会早就没了。唯一有价值的见解是大多数其他投资者永远不会跟你分享的那些。

在创业者身上也能看到这种模式。如果你创业所做的事情所有人都觉得不错，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说明大概率已经有其他公司在做了。你必须做一些在大多数人看来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你心里知道它是个好主意的事情——比如为只有几千名业余爱好者使用的微型计算机编写软件，或者创建一个网站让陌生人可以租用气垫床、借宿在陌生人的家里。

写文章也是一样。写篇文章给人讲一些他们已经知道的事，这很无聊。你得告诉他们一些新的东西。

不过这种模式也不是什么工作都符合。其实，大部分工作都不符合这个模式。因为对于大部分工作（比如计算机管理员）来说，你做好前一半就够了。你只要做到正确就够了。你的工作并不需要其他人是错的（跟别人不一样）。

大多数工作中都有创新的小小空间。但在现实中，需要你必须独立思考的工作，和不需要你这样的工作，二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我多希望我小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这种区别，因为在我们决定自己想做什么样的工作的时候，知道这个区别至关重要。你想做那种工作吗？那种只有通过与众不同的思维才能获得成功的工作？我想你会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问题。我就是这样。

独立思考似乎是先天的，而不是后天培养的。意思就是只要你选择了错误的工作，你就会不快乐。如果你天生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那么当个中层管理者就会让你感到沮丧。而如果你天生思想保守，却试图做原创研究，那就好比让你逆风开帆船。

不过，有一个难点是，人们通常不知道自己处在"传统思维到独立思考"这个光谱的哪个位置。传统思维的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思维传统。而且，在种种情形中，他们自我感觉确实是自己在独立地作出所有决定。只不过他们的决定凑巧和其他人的一样罢了。与此同时，独立思考的人通常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至少在他们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之前是这样的。¹

等到成年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大概知道自己有多聪明（狭窄意义上的聪明，即做考试题的能力）。因为大家都经常参加考试，然后会根据考试成绩排名。但学校通常会忽略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如果打压不算忽略的话，需要排除掉这一部分）。所以我们不会收到关于我们独立思考能力如何的反馈。

在工作中，甚至可能会出现 DK 效应（Dunning-Kruger）这样的现象: 即思想最传统的人相信自己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而真正独立思考的人则担心自己可能没有足够的独立思考能力。

你可以提升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吗？我觉得可以。这种品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但有办法可以放大它，或者至少不压抑它。

最有效的技巧之一是大多数书呆子下意识使用的一种技巧: 很简单，不要想这个想法是不是传统的。 如果你不知道有什么规矩，那你就很难成为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不过，这些人可能已经具有独立的思想了。一个传统思维的人可能会因为不知道别人的想法而感到焦虑，并且会花力气努力去了解别人的想法。

你周围的人很重要。如果你周围都是思维传统的人，你可以表达的想法就会受到限制，久而久之，它也会限制你会拥有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如果你周围都是有独立思想的人，你就会有相反的经历: 听到别人说出一些出乎你意料的事情，会鼓励你去独立思考，并且想得更多。

**因为思想独立的人被思想传统的人包围会不舒服，所以他们一有机会就会选择独处。**高中的时候，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机会。而且，高中往往是一个内向的小世界，高中生都缺乏自信，这两个因素放大了从众的力量。所以高中，对独立思考的人来说，通常都是一段难挨的时光。但即使是这样，这也有一些好处: 它让你知道你应该避免什么。如果以后你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就像是在高中"，你就知道自己该转身离开了。²

另一个将独立思考者和传统思维者混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成功的创业公司。公司的创始人和早期的员工几乎总都是独立思考的人，否则这个创业公司就不会成功。但是传统思维的人远远多于独立思考的人，所以随着公司的发展，独立思考的原始精神不可避免地被稀释了。这导致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其中一个最明显的问题是，这个公司开始变烂了。最奇怪的是，公司创始人发现自己能够更自由地与其他公司的创始人交谈，而和自己公司的员工却聊不来。³

值得宽慰的是，你不必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独立思考的人身上。有一两个可以经常交谈的朋友就足够了。一旦你找到了这样的朋友，他们通常会和你一样渴望交谈; 他们也需要你。尽管大学在教育方面不再像以前那样垄断，但好大学仍然是结交有独立思想的人的绝佳地方。大多数学生仍然思想保守，但是你至少会发现一些独立思考的人，而不是像高中几乎没有。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也奏效：除了培养一小群有独立思想的朋友，**尽可能多地结识不同类型的人。**如果你有几个其他的群体，就会降低你周围的人对你的影响。而且，如果你是好几个小圈子的成员，你还可以把一个圈子的观点"进口"到另一个圈子。

但是这里的不同，指的不是人口统计学上的不同。这个技巧要奏效，那这些人必须是思维方式各不相同的人。所以，尽管说去其他国家旅游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你自己附近也能找到思维方式不同的人。当我遇到一个对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很了解的人(这就包括了几乎所有人，如果你挖掘得足够深入的话) ，我会尝试去了解他们知道而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这里几乎总是有惊喜。这是和陌生人聊天的一个好办法，但我这样做并不只是为了聊天。我是真的想了解。

你可以通过读历史书，扩大你的"圈子"，他们会对你产生超越时空的影响。 当我读历史的时候，我并不只是为了了解发生了什么，我会站在古人的角度去思考。当时这些事情在他们看来是什么样的？这样做很难，但这样的努力是值得的。原因就如同为了通过三角测量法确定一个目标的位置，你走那么长的路是值得的。

你也可以采取更明确的措施，来防止自己不自觉地接受传统的观点。最普遍的做法就是培养一种怀疑的态度。当你听到别人说什么的时候，停下来问问自己“这是真的吗? ”记住不要大声说出来。我并不是说让你把自证的责任强加给每一个和你谈话的人，而是建议你自己承担起评估他们所说的话的责任。

把它当作一个谜题。你知道一些你接受的一些想法后来会被证明是错误的。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是哪个。我们的终极目标不是找到你被听到的事情中的缺陷，而是找到那些被破碎的想法所掩盖的真正的新想法。因此，这个游戏应该是一个兴味盎然的新奇探索之旅，而不是枯燥乏味的信息核查流程。当你开始问“这是真的吗?”的时候，你就会惊讶地发现，让你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机会凤毛麟角。但凡有点儿想象力，你就会有太多条线索可以探索。

更笼统地说，你的目标应该是不要让任何东西不经过思考进入你的大脑，进入你大脑的不应该全都是一些表达观点的陈述句。对你的影响最大的往往是那些你觉得不言而喻的东西。你是怎么注意到这些的？退后一步，看看别人如何接受这些观点。

让你退得足够远，你就会发现观点在人群中的传播，就像是水波在水面上的传播一样。这一点表现最明显的就是流行服饰：你先注意到一些人穿了某种衣服，然后穿这种衣服的人越来越多，知道你周围一半的人都穿上了同一种衣服。你可以不太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但是知识界也有"流行服饰"，你肯定不想追随这些风尚。不仅仅是因为你想要掌控自己的思想，而是因为不流行的观点通常更容易带你发现一些有趣的地方。寻找未被发现的想法的最佳地点，就是没有人在寻找的地方。⁴

再深入一些，我们需要看看独立思考的内部结构——也就是，看看我们需要锻炼的"独立思考"的肌肉到底是哪些。在我看来，它有三个组成部分: 对真理的挑剔，拒绝被告知该怎么思考，以及好奇心。

对真理的挑剔不仅仅意味着不相信虚假的东西。它还包括仔细调节自己相信某件事情的程度。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相信的程度往往未经审视就走向了极端: 不太可能的变成了完全不可能，很可能的变成了确定无疑的。⁵

对于独立思考的人来说，这样的草率是不可原谅的。独立思考的人不介意把所有的观点都放在自己的大脑里，包括高度推测的假说到(显而易见的)冗辞赘述；但在自己关心的主题上，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打上一个经过仔细考虑的标签：可信度的标签。⁶

因此，独立思想的人对各种意识形态感到恐惧。因为各种意识形态都要求一个人立刻接受一整套的信条，还要把这些全部当成自己的信仰。对于独立思考者来说，这令人反感，就好比让一个对食物很挑剔的人咬一口装满各种不明食材的潜水艇三明治一样。

如果没有这种对真理的挑剔，你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独立思考能力。仅仅拒绝别人告诉你该怎么思考是不够的。这些人拒绝传统的观点，然后用一些奇思妙想的阴谋论取而代之。而且，因为这些阴谋论通常都是专门炮制出来蛊惑他们的，所以他们的独立思考能力甚至都不如普通人，因为他们的主子比那些传统的观点更加苛刻。⁷

你能提高你对真理的挑剔程度吗？我觉得可以。根据我的经验，仅仅是思考一些你过于挑剔的东西就可以。这样看来，它就是"只要想想就能拥有"的罕见美德之一。同样，如果对真理的挑剔是一种美德，那我们就应该从小培养孩子这样的能力。我确实从我父亲那里受到了很大的影响。⁸

独立思考的第二个组成部分，拒绝被告知应该如何思考，是三者中最明显的。但即使是这样也经常被误解。人们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认为它仅仅是一种不好的品质。我们使用的语言强化了这种观点。

你办事不合规矩。

你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但这并不会让你对这种语言免疫。对于思想最独立的人来说，拒绝被告知自己应该想什么是一种积极的力量。这不单单是一种怀疑主义，而是乐于推翻那些传统的智慧，越反直觉越好。

一些最新奇的想法在当时看起来几乎像是恶作剧。想想，你对一个新奇想法的反应经常是大笑。我不认为这是因为新奇的想法本身很有趣，而是因为新奇和幽默都有一种共同的、令人惊奇的东西。尽管两者并不完全相同，但两者之间的关系足够密切，以至于在幽默感和独立思考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关联——就像缺乏幽默感和思想保守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关联一样。⁹

拒绝被告知应该想什么的能力，在我看来，是无法显著提高的。这似乎是独立思考的三个组成部分中依赖天赋的一个; 那些在成年时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在儿童时期通常就会表现出非常明显的独立思考能力。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增强这种能力，至少我们可以做好防御：多和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相处。

独立思考的第三个组成部分，好奇心，可能是最有趣的。新奇的想法来自哪里？如果要简短地回答这个问题，答案就是“来自好奇心”。这是人们在拥有独立思维之前通常的感觉：好奇。

根据我的经验，独立思考能力和好奇心可以完美地相互预测。我认识的每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都有很强的好奇心，我认识的每一个传统思维的人都没有。奇怪的是，除了孩子。所有的小孩都有好奇心。也许原因在于，即使是思维传统的人，一开始也必须保持好奇心，才能了解传统思维是什么。而有独立思想的人则是充满好奇心的吃货，即使吃饱了也还是在不停地吃。¹⁰

独立思考的三个组成部分协同工作: 对真相的挑剔和拒绝被告知应该想什么，这两个动作会在你的大脑中留下空间，然后好奇心会找到新的想法来填补这个空间。

有趣的是，这三个部分可以以类似肌肉的方式相互替代。如果你对真理足够挑剔，你根本不需要抵制别人告诉你该思考什么，因为挑剔本身就会在你的知识中造成足够的空白。两者中的任意一个都可以弥补好奇心的缺失，如果你在大脑中创造了足够大的空间，这样的知识真空让你产生不适，继而提升你的好奇心。反之亦然：如果你好奇心足够强，你根本不需要在你的大脑中腾出空间，因为你发现的新想法会自然而然地把你旧有的传统想法挤出去。

因为独立思考能力的几个组成部分是可以互相替代的，你的三种能力可能各不相同，但最终的结果可能是相同的。所以独立思考并不是只有一个单一的模型。一些有独立思想的人公开地挑战一切，而另一些人则只是默默地好奇。他们最终都会成为独立思考团体的一员。

那么有办法培养好奇心吗？首先，你要避免压抑你的好奇心。你目前正在做的工作有多少能激发你的好奇心？如果答案是"不多"，也许你应该做些改变。

主动培养好奇心中最重要的一步是，找到能激发你好奇心的话题。对所有事情都感兴趣的成年人少之又少，而且成年人也很少能够自由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所以都靠你自己去寻找了。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自己发明一个话题。

另一个增加你好奇心的方法是通过调查你感兴趣的事情来使自己沉迷。在这方面，好奇号不像其他大多数的欲望: 沉迷往往会增加而不是满足它。一个问题会启发另一个问题。

比起其他两个组成部分，好奇心似乎更加个性化。也就是说，有其他两个特质的人通常都差不多，都是拥有好奇心的人，好奇的通常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也许好奇心可以做我们的指南针。也许，如果你的目标是发现新奇的想法，你的座右铭不应该是“做你喜欢的事情” ，而应该是“做你好奇的事情”。

感谢 Trevor Blackwell, Paul Buchheit, Patrick Collison, Jessica Livingston, Robert Morris, Harj Taggar, Peter Thiel 阅读本文草稿。